記者 鐘言
2020年11月14日,中國審判流程信息公開網信息顯示:喬朝林案依法中止審理。
而這一天,喬朝林躺在西安市五二一醫院病床上,張圓了嘴巴,眼裡含着淚,極度驚恐卻說不出話。當他的妻子詢問是否被人毆打時,他時而有清醒的意識,間或以搖頭或者點頭進行簡單的表達。
自案件中止審理到如今,時間又過去了兩年多,喬朝林的身體和案子均無任何進展。2022年4月,醫院停止了對喬朝林的治療。
2022年6月,司法鑒定結論認為,喬朝林腦幹出血遺留四肢癱瘓構成一級傷殘。鑒定意見書指出“喬朝林因突發腦幹出血緻意識不清,經對症治療支持,現遺留無言語,四肢強直,無自主運動狀态。”
據了解,喬朝林今年51歲,系陝西省秦嶺國家植物園基地辦副主任。2018年8月23日被傳喚到陝西省森林公安局第一分局,第二天以涉嫌盜竊苗木罪被刑事拘留。“喬朝林從班上被帶走的時候很正常,現在成了植物人。”喬朝林的妻子黃玲玲向中國新聞日報表示,喬朝林是否有盜竊事實?到底在哪個環節造成了傷害?迄今為止沒有人對此事公開回應。
三部門聯席形成會議紀要
據了解,陝西省秦嶺國家植物園由陝西省政府、國家林業局、中國科學院和西安市政府共同發起成立,在行政級别上是一個正廳級單位,目前植物園的園長是張秦嶺。
公開資料顯示,陝西省秦嶺國家植物園占地639平方公裡,是世界第一大植物園,也是中國第一個國家級植物園。
2015年9月15日,喬朝林被任命為陝西秦嶺國家植物園(以下簡稱:植物園)基地辦副主任,職責是協助基地辦主任做好移民拆遷工作,并擔任翠湖西區花園溝兩側景觀項目現場協調負責人。
羁押前的喬朝林
2018年5月7日,陝西省秦嶺國家植物園召開絲路植物展示區工程進度專題會議。會議由植物園基地辦主任、姚育林處長主持。
“召開會議主要是為了推進絲路植物展示區工作進度,工期很緊。”姚育林向中國新聞日報表示,那是一個公開的會議,植物園的規劃處、基地辦和财務處三個部門聯席召開,當時參與人員還有施工工隊的代表。
黃玲玲向中國新聞日報提供的會議紀要顯示,第一項第5條明确要求:“場地内樹木,除設計内需要保留的樹木外,其餘樹木應盡快移出。”會議紀要第三項即會議決定第7條明确指出:“施工場地内的樹木,在設計之外的由規劃處發工作聯系單與苗圃公司溝通将場地内樹木移栽,如超出時限影響工期,施工單位和甲方代表可以就地處理。”
姚育林證實,會後他依照工作流程向植物園主管的趙副園長進行了彙報,趙副園長簽字予以認可。“我當面找到植物園園長張秦嶺(陝西省林業廳黨組成員)彙報,張秦嶺說趙副園長簽字就可以了。”姚育林回憶說,他并沒有料到,看似平靜的工作程序,竟然會帶來巨大的風波。
“既然會議紀要既然報給了張秦嶺園長等領導,如其不同意會議決定,完全可以下達書面或者口頭指示。半個月時間沒有任何批示或者意見。”黃玲玲了解到,期間并未收到任何領導的不同意見。
執行會議紀要被免職罰款
2018年5月22日8時許,按照會議決定,基地辦安排人員對需要清理的樹木進行挖掘處理。而基地辦副主任喬朝林因忙于其他工作并未趕赴現場。
為了工作有效且互相監督,姚育林曾打電話給一位叫崔高波(音)的工作人員交代,點樹的數目和收錢的工作應由基地辦之外其他人經手,這樣可以彼此監督。
工地上緊鑼密鼓。樹木挖掘清理工作直到當日晚20時許仍在進行。這時絲路植物展示區的保安将有人挖樹的情況便層層電話報告了植物園園長張秦嶺。
2018年5月22日晚上,張秦嶺通知喬朝林等人到園長辦公室彙報此事。喬朝林對張秦嶺安排人報警非常不滿,他質問“施工挖掘清理樹木是在落實園裡的會議決定,為什麼要報警?”
“喬朝林在為自己辯解時曾将會議紀要摔在辦公桌上。”姚育林回憶,喬朝林的激烈反應被張秦嶺認為是“眼裡沒有園長”,第二天他還帶着喬朝林到張秦嶺園長的辦公室向園長道歉。
2018年6月14日,張秦嶺在園長辦公會上決定,對喬朝林等人作出處理決定:免去喬朝林基地辦副主任職務,并處罰金3000元。對其他5人亦分别作出不同的處罰。
喬朝林等五人被處理不久,姚育林也離開了植物園,換了另外的單位。
不在現場又涉“盜竊案”
喬朝林和其他5人盡管因執行會議決定受到處罰十分委屈。黃玲玲為喬朝林鳴不平——園裡認為挖樹不妥也完全可以責令其恢複原樣,但是沒有人想解決“問題”。
依規定履職的5個人在被免職和罰款之後,此事并未塵埃落定,而是波瀾再起,變成了一樁“盜竊案”。
2018年8月23日,喬朝林在班上被帶走。8月24日,黃玲玲收到陝西省森林公安局第一分局的刑拘通知書。
黃玲玲收到刑拘通知書後了解到,喬朝林并未被羁押在森林公安局拘留所,而是在西安市公安局安康醫院。
得知喬朝林因為昏迷才被送往安康醫院救治後,黃玲玲便委托律師出面,向陝西省森林公安局第一分局遞交取保候審申請——喬朝林2013年曾因腦幹出血醫治痊愈,并患有心髒病,申請書附上了診斷證明和病曆。
令人遺憾的是,陝西省森林公安局第一分局收到取保申請後,并沒有任何反饋。
“這是一個公開的工作,開會和執行并無任何問題。”姚育林向中國新聞日報表示,工作上有無其他問題不打保票,但是以“盜竊罪”辦案實在荒唐。姚育林證實,森林公安局第一分局向他了解情況時,他曾對此過程進行詳細說明。
兩次開庭未判決,超期羁押到何時?
2018年9月25日,黃玲玲收到長安區檢察院以盜竊罪批準的逮捕通知書。“在事實不清、沒有任何法律依據的情況下,不知長安區檢察院是依據哪條法律作出批捕決定的。”黃玲玲認為,這很難令人信服。
2019年9月27日、9月29日,喬朝林案在西安市長安區法院兩次開庭,但均未作出判決。
“如果盜竊不立案,後面的事情就不會有人查。然而盜竊立案的理由非常牽強。”據知情人透露,以盜竊罪立案後,公安機關在偵查中,監委介入了。喬朝林被公訴時涉及三個罪名,分别是盜竊罪、貪污罪、受賄罪。
據了解,喬朝林的辯護律師對涉嫌盜竊罪做了無罪辯護。“法律文書載明,中止審理,是因為他身體的原因。”喬朝林的辯護律師表示:“喬朝林在監所羁押過程中,出現了意識喪失的情況。”
2020年3月23日,長安區法院書記員通知,喬朝林因病在西安市五二一醫院做手術。此時,喬朝林已經被羁押1年零7個多月。然而,黃玲玲趕到醫院,但西安市看守所、長安區法院,依然未能見到喬朝林。
喬朝林,癱瘓在床,生命垂危。
經與長安區法院相關人員多次交涉,2020年4月的一天,黃玲玲終于獲準與喬朝林相見。此時的喬朝林,癱瘓在床,生命垂危,已成植物人。
喬朝林1971年5月出生,正值壯年,被逮捕時僅47歲。一個健康的人被陝西省森林公安局第一分局傳喚刑拘僅僅一天,竟被送進西安市安康醫院進行搶救?期間,公安人員有沒有對其刑訊逼供、暴力毆打?黃玲玲對此充滿疑問。
黃玲玲表示,為了弄清楚真相,她一再要求查看喬朝林發病時的監控錄像,檢察院駐看守所檢察官對此諱莫如深,開始說有錄像,已拷貝存檔,但以疫情期間不能查看為由予以拒絕。疫情緩解後,黃玲玲再次要求查看錄像,這時檢察院駐所檢察官說:“監控錄像隻保存一個月,一個月之後就看不到了。”
黃玲玲向中國新聞日報表示,她曾嘗試與喬朝林溝通,詢問其是否被毆打,發現喬朝林還深陷恐懼之中。“喬朝林頭上有明顯的傷痕,到底從何而來?”黃玲玲多次追問,西安市看守所醫生透露,喬朝林摔倒導緻腦幹出血受傷,喬朝林成了植物人。
植物園“植物人”無力喊冤,法治時代豈容叢林規則?
為了給丈夫喬朝林伸冤,黃玲玲奔走于陝西省森林公安局第一分局、長安區法院、長安區檢察院,竭盡全力為喬朝林讨要說法。據黃玲玲透露,她也曾向中央第十二巡視組、政法教育整頓小組反映,但是都沒有結果。
目前,黃玲玲全家隻有兒子一人上班在支撐着6口之家的生活。這起莫須有的橫禍導緻其全家生活處于極度貧困之中。黃玲玲還要照管丈夫喬朝林的吃喝拉撒,以及自費藥品、營養品等一系列費用,并要承擔一個護工的費用。
黃玲玲透露,喬朝林住院治療期間,長安區法院和西安市公安局看守所一直不積極配合醫院治療。醫生給長安區法院出具醫囑說明,讓病人轉至康複科繼續治療,但是長安區法院和西安市公安局看守所對此一直互相推诿扯皮,不将病人轉科室治療。
知情人表示,實際上西安市看守所已經花費巨額費用。問題是,西安市看守所至今還拖欠治療費,在如何治療上與家屬意見分歧很大。2022年4月,醫院停止了對喬朝林的治療。
從植物園的副主任到躺在床上的“植物人”,在新時代社會主義法治國家,難道還存在司法的“叢林規則”?這麼多的疑問依然是喬朝林案的“黑洞”。
受害人喬朝林被傳喚拘留證據是否充分?立案偵查事實是否清楚?如果喬朝林是依法依規行使工作職權,什麼力量能夠驅動司法機關以涉嫌盜竊立案?
造成植物園副主任成為“植物人”到底出于什麼原因?喬朝林是否經曆刑訊逼供?公安機關和檢察機關能否依法提供視頻證據?家屬質疑喬朝林受重傷成為植物人背後一定有重大隐情,是否存在拷貝存檔的錄像資料被人為銷毀或者藏匿?
若考慮喬朝林的患病經曆,家屬在提供病曆證明後申請取保候審合法訴求為何遭到拒絕?誰阻擋了家屬或者律師的合法會見?
12月26日,已經進入虎年臘月,喬朝林已經在病床上躺卧超過了四年半,黃玲玲還在為丈夫喬朝林這個“植物人”喊冤的路上。
《中國新聞日報》(2022年12月30日04 版)
責任編輯:董晨曦